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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稿途中,正好看到 “奴隶社会” 一篇名为 “中国人为什么这么绝望” 的文章上了财新博客头版,说的是一位北美留学生留学后最大的变化:“我的心被融化了,我开始相信了。” 而后开始举例并质问中国人绝望的深层原因。这篇算是一个侧面回应。

留学生的心理变化是个不错的社会实验主题,既然有出国的“融化”,也必定有回国的不适应。“回到生你、养你的地方,有什么好不适应的?装什么X?” 一想到这个字眼,脑后仿佛就有个声音涌上来。

不适应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件令人羞耻的事,但如果把它放到中国的情境——从山清水秀的偏远小镇到四衢八街的北京也会有不适应吧?更何况是社会架构到文化、语言到媒体自由度都不在同一平面的某个英国小镇,因此我只敢在碰到其他留学生时弱弱问一句:“你刚开始回国时习惯吗?” 或 “你用多久时间才习惯的?” 一般得到的答案是“不”、“完全不”、“真的不”还有“差不多两年吧”。

现在算算有两年了,的确 "差不多"。我慢慢地觉察着我的适应,这被我戏称是被社会磨平了棱角,管他是中国社会还是职场社会,好像都能适用。我是如何意识到的呢?我写的文章越来越少;用龙应台的字眼来说,因为想“闹事”的心越来越小,不是因为这些看不惯的事不再发生,而是越来越没动力,如果没有结果,闹事不就是在浪费精力吗?

 

有些事,的确独善其身就可以解决。14年住浦东时,被小区清早整修的噪音吵到哭,涕泗横流地跑出去求他们晚点开始,工头模样的人边指挥卡车进出,边反驳:这是上头的规定。我回去用枕头压住耳朵,一边继续哭:“这要发生在巴斯,早有人去投诉/举报/控告了,呜呜呜呜......” 小区整修结束,隔壁邻居又开始装修,害我某天工作日清晨神志不清地去敲门,大段大段地描述自己的内心感受,看着工人善解人意的相貌,以为没事了。结果第三次发生再把门敲开的时候,他反问:“你不能少睡会儿?”现在住黄浦区某大楼20层,床下是个和奥运泳池一般大的建筑工地,每天也是六七点就开工,嘿,我可没精力坐20层吱吱呀呀的古早味电梯去挡他们的拖拉机,和他们讲道理:“你们这是影响个人生活,知道么! 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早上被吵醒的感受,啊?!” 我没去,因为我早养成了带耳塞的习惯,而且是随身随时携带。

有些事却不行。这篇想讲的三个看起来有点无聊的对话就属于这类。

15年6月,做了一顿时间自由口译后,我开始了人生第一份全职工作,办公地点在静安嘉里中心。这是一座位于市中心的中心的超甲级裙楼——共三座写字楼,每座26层,共上百家横跨咨询、律所、高级时装的跨国或本土大公司——如果它自己有份简历,名字后的 “Objective" 可能只有 “高、大、上” 三字,这么好的地方,废物回收体系咋看也是很完善的。

茶水间昭彰处贴着分类垃圾桶和废物处理信息表:

 

 

在我和一些同事的臆想中,只要把垃圾放进合适的地方,就会被仔细地收集起来——我会收集没有用的小卡纸、包装、甚至是茶包袋,集完一堆扔进回收桶,那一刹那真让人神清气爽,爽得能让人摸到它们被做成本子的样子。

一天下班前,我照例摞了一堆纸片想送去回收时,正好碰到办公室李阿姨在清空垃圾桶,她把每个小垃圾袋拎出来,统统丢进了一个巨大的黑塑料袋。看到这幕,我好像被石板敲了下头,脱口而出:“阿姨这个是要回收的啊..."

"我们一直放一起的,没关系的呀,” 她笑着说,“我从来不回收的,反正最后垃圾都倒一起,有什么关系。” 她安慰的语气好像在说,你别难过,大家都这样。

可是,这让我更失望了——这个阿姨在公司呆了5年了啊,这5年她都是这么干的吗?同事都没有发现?她看我落寞的神奇,而后专门跑来和我说,“我帮你放到二楼去了!” 但这也让我开心不起来。

几天后,我观察到公司有个新阿姨过来培训,暗暗想,“得在李阿姨教导她之前试探一下她...” 于是,同样的时间,我又跑到茶水间问:“阿姨,你会把这个袋子拿到回收处吗?”

“什么处?”

“这儿!” 我跑到回收启事面前指着它说,同时有种在为难她的感觉,“这边说了,回收物要拿到二楼。”

”为什么?你想卖钱吗?”

额,我可没盼到这个答复。 “不是啊,我只想它们被回收了..."

"没关系,有人会去捡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离开了那家公司,因为觉得:回收都做不好的企业,怎么能谈更大的企业责任,难道捐几个图书馆CSR部门就算完成指标了吗?

在我想象里,没有回收的垃圾最后都会被这样掩埋... (来源:Scribbler.co)

那,只是开玩笑,我倒想这么说呢。

一年多后的今天晚上,我去家门口的某大型连锁超市买水果做奶昔原料。看到牛油果的价格从十几块变成了九块多一个,小鹿乱撞似的跑去拿了俩。拿两小个牛油果放它们标配的袋子有点浪费,我觉得,便在称水果处说:“可以直接把价格贴在上面吗?” 

“不行,我们规定要放袋子。” 营业员说着,边把尺寸明显不符的迷你牛油果扔进硕大且厚实的塑料袋。

“等一下!那分开贴标签呢?” 单个贴总行了吧,我想,之前我拿单个水果的时候一直让营业员这么干,这样还是可以省个袋子。

“这也不行,我们有规定..." 

我脑子里一根筋咔嚓一下被剪断,说:"那我不要了!” 

“这有什么关系?” 对方摸不着头脑。

“当然有关系!” 我说完弃牛油果而去,当然心里知道这是自己在钻牛角尖。(待续)

 

英文公众号:Lettersfromyaling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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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雅玲

姜雅玲

17篇文章 5年前更新

姜雅玲,苏州人,现为奢侈品时尚行业媒体 Jing Daily 驻纽约记者。曾在金融时报和道琼斯集团工作。从 14 年起为财新雅趣撰写专栏入行,关于文化和商业的双语稿件曾发表于《快公司中国》、《南方人物周刊》、Barrons、Sixth Tone 等。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新闻系与英国巴斯大学口笔译专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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